2002年，27岁的我离开了家乡小城，去到南京，找到一份新的工作，借机离开了父母的视线，和无穷无尽的催婚。

每天回到租住的房间，在一地烟蒂间沉沉睡去，倦了的时候连梦都没有。凌晨的时候，他打来电话。他说，想你。一颗心静静的，我的眼睛还没睁开。

不再爱他了吧，不再爱吃醋鱼，不再爱那个牌子的香烟，不再去减肥，看见啤酒依然没心没肺。

一年前，曾是那么疯狂地向往杭州，那座有美丽湖泊的城市，那个矮个子的穿瘦瘦牛仔裤戴眼镜的男孩会在雨天撑着伞等我。以为就此绵绵无绝期，那知只是一支燃尽的香烟，吹去时光的雾霾，只余下白惨惨的灰烬，一触即碎。

在故乡小城，我有不错的工作，原以为，此生会在父母掌控下，亦步亦趋的走下去。父母为我安排的相亲，总是潦草收场，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想要什么。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我是G，喜欢男生。可是，在小城，熟人环境下，同性没有任何出路。我从没试着去寻找，那样做无疑是危险的。

2000年初，互联网刚刚普及。我就去市场攒了一台电脑，花去了大半年的工资。那时，网络上兴起了同志聊天室，那是我唯一可以接触到同志世界的窗口。

那个晚上，我在聊天室里同人吵架，直到凌晨两点，突然跳出个窗口。他说，你的口气让我想起我哥，我离家在外，很久没有见到他。后来同他说了些什么我都忘了，但这句话我一直记得。下来的时候，天亮了，擦了擦脸就又去上班了。

我们交换了照片，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小男生，一脸稚气，刚刚毕业去了杭州工作。我们一直不知道对方的姓名，只是通过电话，各自倾诉。

他是我此生遇见的第一个男生。

那是个落雨的新年，敌不过相思，在大年初一赶赴杭州。那天的杭州空气湿糯糯的，车窗外是平如镜面的西湖和那若继若离的爱情传说。杨柳堆烟，翠叶藏莺，整个眉宇间都春天了。

就这样，正月里竟没有理由地去了四次，在家与杭州之间幸福而忘乎所以地奔波着，恨不能辞了职。每次去的时候都下着小雨，于是看尽了山色空蒙雨亦奇的西子湖。

更多的时候，在那个朝南的房间里，两个人是没有声息的，窗明几净，白床单和着淡淡的烟草味，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。他去上班时，我就去浙大或在文三路上一家家逛着书店和唱片店，清闲得觉得自己像个装饰品，点缀着爱情寂寞的外衣。

晚上去望湖宾馆门口的酒吧，唱歌或相拥而舞，缠绵而渴望的身体，纠缠的手指，轻轻地抱着他，他的头发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。幽幽的灯光下，镜片后有一闪而过的泪痕。

深夜的西湖边，一路从白堤走完苏堤。他呵着气搓着手说好冷，我把他的手放进大衣里，然后把他整个身体都放了进去。总觉得孤山下面暗香浮动，那种香味一直藏在了心底。

正月如同蜜月一样结束了，生活还得继续。而后，我们更多的是在网络和电话里捕捉着对方的一点一滴。相守的日子有更多的猜疑。

他因为工作的原因奔波在城市之间，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我来个电话，只是因了忙碌，这电话渐渐短的只是几句小心地彼此问候。

我从来不打电话给他，这是我们约好的，只在他生日的那天给他打了个电话，他的笑语间有某种不自在，说在应酬。

终于熬到了五一，我到了杭州，没给他电话，为的是一个惊喜。晚上从饭店里跑出来，可是他那个小屋的门关着，手机也关着。我在那个小巷口的路灯下吸着烟，一根接一根，暗淡的路灯下，我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。

深夜的时候，我坐在水泥台阶上看见了黑暗里的身影，那身影我很熟，我甚至在那瞬间都闻到了孤山下的浮动暗香。可是他同另一个男孩走在一起，他看见我，笑声戛然而止。

我翻出烟盒，我的心同它一样空空如也，我顺手将它揉皱了扔在了风里。那是他喜欢的牌子。我突然怕了，逃一样。连影子都不想留下。

我关了手机，一天也不想多留。离开杭州的前一晚，一个人去了临湖的菜馆，那是我们第一次吃饭的地方。我要了西湖醋鱼和西湖牌啤酒。

一个人喝光了所有的啤酒，然后静静看着那未曾动过的鱼。多美的鱼啊，披着红红的酱汁，只是再也回不到西湖了。

然后一个人去了苏堤，静谧的林子里充满了情人的气息和相拥的身体，我静静地呕吐，这个凄惶的异乡之夜，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。

回到家，他的电话也打来了。还说什么呢？他说他想来，我说算了，还是别来了。然后是长久的沉默，我把电话搁在桌上，走到了窗前。月光很美，他的声音在身后的房间里弥漫开来。

他开始给我写信，告诉我他一个人身处异乡的寂寞，告诉我他很怀念那个冬夜街头热气腾腾的馄饨，还有他熟悉的怀抱的气息。他说他终于知道失去了什么，他会等着我。

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。

一年后，我辞职来到南京。

我自认是一个现实而理性的人，在被生活追赶着的白天清醒地活着，内心平静而冲淡，那些曾经荡漾过的涟漪很快归于宁静。只有深夜的时候接到他的电话，无波的心情才会吐出一两颗往事的气泡，很快便破碎，消逝得无影无踪。

想象过爱情：缠绵悱恻，深情执着，所有的想象最终变成梦里的一只蝴蝶，可惜我不是庄周，美梦醒来，我依然自由，依然寂寞。

我不再责怪他，因为蝴蝶飞不过沧海。